中考剛放榜,甘肅女孩思然就陷入比考前更忙的學習狀態(tài)——每天往返縣城,補習兩門功課。其實,她成績不錯。初中在鎮(zhèn)上讀書,考上了全縣最好的高中。
“山溝溝出了金鳳凰?!编l(xiāng)里鄉(xiāng)親嘖嘖稱贊。母親秀芝卻不這么想:“你看,英語才110多分,數(shù)學也差。”在外打工的她打電話斥責孩子,“聽說第一名數(shù)學滿分,英語也有140多分。你這個水平去了城里,怎么能和別人比?!?/span>
幾天后,按照母親的安排,思然開始了自己的“第三學期”。
農村孩子補課既為學習也為安全
沒有人說得清,補習風是何時從城市蔓延到鄉(xiāng)村的。平時孩子們上學,村里沒有孩子的吵鬧聲;放假了,村里依舊見不到幾個學生。
“還不是為娃好?!毙阒ニ闫鹳~來,“一節(jié)英語30元、一節(jié)數(shù)學30元,還有飯錢、水錢、車錢,我一天掙的剛夠她補課。”秀芝在天津當保姆,月收入4000元左右。思然上20天的補習班,花去她半個多月的收入。
“好鋼用在刀刃上,高中是關鍵,我們家長要支持?!毙阒フf,她這輩子就吃了沒文化的虧,決不能讓孩子再走自己的老路,“就算砸鍋賣鐵,也要把娃供出來。”
秀芝所言是很多農村家長的心聲。在石家莊藁城區(qū)張家莊鎮(zhèn)一所補習機構任教的李玉甜有切身感受,“家長一來,先問授課內容,接著會指出自己孩子的短板,叮嚀老師多費心?!?/span>
學業(yè)壓力,讓暑期輔導成為風氣,不少家長跟風報班。李玉甜所在的輔導班就有200多名學生。“不論學習好壞,都想補一補”。
除了提高成績,農村家長對輔導班還有更為現(xiàn)實和迫切的需求——將孩子留在課堂上,少往外跑就會少出事。
“這幾年,村里連續(xù)有人溺水。今年又常下雨,我們只好把孩子接到身邊?!睆埩煽谧釉谖靼惨惶幑さ厣习啵烀Φ脠F團轉??梢环偶?,遠在老家的兒子也不讓他倆省心,不是爬樹捉鳥,就是在河塘洗澡,孩子的爺爺奶奶壓根兒沒轍,只好求助兒子兒媳。
張力一家迎來團聚,但孩子的吃飯、學習又成了問題。后來,在工友的建議下,張力將兒子安置在一家提供午飯的暑期托管班,每月收費1000元?!安磺髮W什么知識,只要孩子舒舒服服、安安全全就行了”。
小學生自理能力差,中學生學業(yè)壓力大,這些現(xiàn)實狀況,讓農村家長的報班熱情只增不減。家住重慶的劉阿姨就告訴記者,在她家鐵橋,一個僅有6萬余人的鎮(zhèn)子,高中、初中、小學各個階段的補習班都齊全,“孩子們還要分批上課,前一批上20天,后一批再上20天。”
“小候鳥進城”問題重重
事故頻發(fā),不管不行;競爭激烈,不補不行。家長的選擇,讓農村孩子告別假期,產生“放假不如上學”的感慨。
家長付出的也不只是一個月的收入。為了孩子“彎道超車”,他們有人當起全職司機,負責天天接送;有人則求助親朋,將孩子寄養(yǎng)在縣城;更有甚者,會帶著鍋碗瓢盆,在城里或鎮(zhèn)上短暫定居。
相比城里孩子,這些農村孩子更明白家長的苦心。思然便是典型,為了省錢,她選擇走讀,“早上7點乘車進城,中午在書店休息一會兒,晚上回村里。”在思然看來,相比母親的付出,自己每天一個多小時的車程,以及午休時間無處容身的窘迫都可以克服。
然而,大多縣城與鄉(xiāng)鎮(zhèn)補習班辜負了家長的期許?!鞍踩贿_標,師資不達標。”經(jīng)營著一家補習機構的魏軍一語道破。
“小學1~3年級,家在500米以內;4~6年,家必須在城區(qū);初中及以上,需要家長作出免責聲明?!睘榱藢W生上下學的安全,魏軍對生源作出限定。但在他的補習班里,仍有兩位來自周邊鄉(xiāng)鎮(zhèn)的中學生,每天像“候鳥”一樣,往返縣城。
“路上出了問題,誰也說不清?!蔽很娪凶约旱念檻],因為之前就有孩子在補習路上發(fā)生車禍,家長向老師問責的前車之鑒。但為了招生,他只能安慰自己,“這種事都是個例,哪會輪到我頭上?!?/span>
魏軍還透露,大多輔導班都沒有辦學資質。一些托管班,提供的食宿,也不能滿足孩子的成長所需。師資更是參差不齊,與學生“提高成績”的訴求相去甚遠。
李玉甜也承認,自己工作的輔導班里老師大多是在校大學生,上課內容多以做題為主,“訓練速度,提高正確率,讓家長看到成效,但這種做法,對長遠學習并沒有幫助?!?/span>
農村孩子期待精彩假期
回村過暑假,沒人管沒人教;送到補習班,也并非一勞永逸。農村娃的假期,真的找不到正確的打開方式嗎?
隴南光明公益聯(lián)合會的張鴻鵬做出嘗試。今年暑假,他和同伴在甘肅隴南市武都區(qū)馬營鄉(xiāng)金廠小學發(fā)起了為期10天的“紅領巾動感夏日與愛同行”夏令營,免費將15名農村孩子帶進市區(qū),體驗不一樣的暑假生活。
“早上8點到10點輔導孩子寫作業(yè),之后進行衛(wèi)生、環(huán)保、健康、禮儀等內容的專題講座。下午邀請一些課外機構的老師,教孩子們繪畫、舞蹈、魔術、樂器。此外,還抽時間帶孩子去景區(qū)、看電影、做蛋糕……”張鴻鵬細數(shù)夏令營的各項安排。
張鴻鵬說,在某種程度上,這是對自己童年的補償。他出生在一個偏遠山村,第一次進城是初二。
“農村孩子的大多數(shù)時間都被淹沒在學習里,為了升學,不停做題、不停補習。暑假生活是孤單、寂寞、單調的,缺乏生機。”當張鴻鵬回首,他看到更多孩子正在復制自己的成長軌跡——沒有見過大世面,與外面世界脫節(jié),學習之外,生存技能、特長、動手能力也與城市孩子有很大差距。
張鴻鵬組織的夏令營與那些補習班完全不同。15名營員玩學結合,長了見識,連性格也開朗起來。
“作為愛心組織,我們的力量十分有限。”張鴻鵬有些無奈。他坦言,要真正填補農村孩子的假期“空白”,必須由政府、學校、家庭及社會組織通力合作,破解農村孩子假期“無地方可去,無東西可學,無項目可玩”的難題。
“一方面,農村地區(qū)要多建一些圖書館、體育場,讓孩子不出村子,也有事可做。另一方面,要利用社會力量把知識、文藝以及娛樂活動送下鄉(xiāng),讓孩子開闊視野。”一位鄉(xiāng)村教師給出自己的建議。
“有能力的社會組織,可以開展一些結對活動,讓城里的孩子感受農村的生活,讓農村的孩子領略城市的文明。”張鴻鵬補充道,“暑假本來就是讓孩子放松的,光學習肯定不對?!保ㄎ闹泻⒆蛹凹议L姓名均為化名)(記者 王豪)